十二月是個不錯的月份,而在最後迎來的是聖誕節,人生第一次由我和Philip做host主人接待他全家北上來我們家過節。
Caro妹妹在前一週因為馬戲團學童放假,便提早飛上來找我們玩,同時也再次開始我們的三人行生活,在開始之前,我就給先自己設了一個挑戰 — — 這一次不要像在台灣一樣,經常因為她的生活習慣煩躁或生氣,錯失很多樂趣,要心平氣和、順其自然地相處,而她也真的成長了,也在逐漸調整自己的步調,變化明顯可見,家人願意為彼此努力去改變,是世上最暖心的事,在一起這幾天,我們完全像好友般一起大打雪仗、沙灘排球、雜技、逛街、下廚、暢談和大笑。(雖然每次聽到他們兄妹鬥嘴時還是會煩躁,但這是人之常情啦不算破功……)
很快地,他們全家隨著週五到來,為了能在我工作的餐廳吃頓飯,似乎清晨四點就從首都出發了,於是我訂了位置,當天的料理很幸運地有招牌炸雞,是餐廳最受歡迎的餐點,前菜毛豆也是現煮的,Lena媽媽還驚艷地說吃起來有淡淡的奶油香,鹹甜鹹甜地非常開胃,我點了牛肉咖哩,大哥Sebba一如既往地喜歡反其道而行,看大家都點炸雞便點了素食炸地瓜餅,吃的時候大家都讚不絕口,說這真的很好吃(瑞典食物跟亞洲食物等級真不能比,但能讓口味單調的瑞典人覺得好吃就代表真的是很美味),之後還有日式玄米茶和哈密瓜、酸甜的漿果Physalis(燈籠果),第一次作為客人的角度來說,真的會在服務生上茶之時,不禁 阿、 地一聲感到受寵若驚。
之後和同事們打聲招呼我們就先去市中心繞繞,老闆大笑說記得回來上班(我們需要你),畢竟停車位以及我上班前還有些時間,他爸媽在這幾天前便不斷詢問我們有什麼願望(禮物清單),真是有趣的習俗,雖說送禮文化很多是被商人包裝的,但若是真正需要的東西,聖誕節則是很好的理由和給彼此驚喜的機會,我想了一下發現自己還真的缺不少東西呢,可見平時生活實在很簡樸,也算是好事哈哈。我的願望清單有護鞋噴霧(冰霜經常會凍壞雪靴)、溫暖的手套(現在用的是爸媽從台灣買的不夠保暖,但老是捨不得換)、緊身運動褲(所有瑞典女生在運動時都穿緊身長褲,我球褲穿習慣了,感覺緊身褲怪不方便,至今還沒體驗到底是有多好用)
之後我先去上班,剛好讓他們全家人難得團聚一下,後來我搭了公車回家,提了兩大盒壽司,意外地他們也還沒吃晚餐(昨天我們親自烤的Kebab土耳其烤肉),Caro遮住我的眼睛說有驚喜,領著我走到客廳後睜開眼後,看見的是聖誕氣息滿溢的裝飾充滿屋子的每一個角落——從餐桌、窗簾到櫥櫃把手都掛上了暖紅的繩結,爸媽忙著用手機錄下我的反應,兩位兄弟則正在烤露西亞貓咪麵包,在番紅花的香氣中,我們邊準備晚餐邊等待麵包發酵,晚餐十分豐盛,壽司加烤肉捲,在聖誕樹的黃光閃爍下杯盤交錯聲四起,用瑞典文來說就是非常地Mysig (cozy)。
幾個插曲是,他們家老是在爭辯,主要是針對他爸他哥都不幫忙只坐享其他人的付出和貢獻,我們採買、下廚、烘焙、打掃、遛狗……而他們只坐著玩手機或依自己的心情行事,就算當面要求幫忙,他們也只會找藉口拒絕,根據Caro必須用特殊的方式來鼓勵才能驅動他哥,而他爸則得用邏輯說服……當晚我不高興地躲在房間,聽見Caro當面指責了他爸至少半小時,我和philip不禁為她感到驕傲,她真的成長了許多。
而我,也成長了許多,漸漸地我也可以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、情緒甚至是不滿,像是他哥不洗碗或是在玩完遊戲後,臉不紅氣不喘地吃掉準備給大家的蔬菜,Caro輕聲提醒他別再吃了Anni已經不爽了,他還可以回嘴說這幾天只吃到一堆糖果麵包,我就乾脆把握機會說:「但我不了解的是那是大家的蔬菜,跟你這幾天吃了多少糖果營養不均沒關係,那是準備給大家一起吃的!」然後Philip察覺到後,便問我要不要喝酒(以轉換心情),我就說好,他哥則開玩笑說現在是酒鬼時間嗎?我就想說算了難得你也會開玩笑,在啤酒倒入玻璃杯同時,我立馬拿起用力吞下幾大口,再叉起幾片火腿肉大快下肚。他們一家的風格就是這樣,上一秒可以互相大吼,下一秒則相擁大笑,誰都可以任性、可以耍賴,Philip說大家感情非常好,但我還是沒那麼習慣不間斷爭論鬥嘴的相處模式呢。
24號是瑞典的聖誕節,而他們家的習俗是早晨先享用豐盛的早餐,親自烘焙耶誕麵包,配上火腿、起司和黃芥末,因為麵包的香料味道特殊,僅是抹上一層奶油就非常美味,因此我都會拿一般的麵包配火腿吃,才能吃出火腿鮮甜的肥美滋味,搭配酸甜的黃芥末醬,讓人不禁一口接一口地吃。接著大家會穿上厚厚的夾克和雪靴,一起去森林中散步和遛狗,雖然我們在今年夏天失去了小貴賓犬Pepsi,但今年則有隻大訪客——拉布拉多Vinnie與我們的Simba作伴,今年是非常難得的白色聖誕節,他們說即便是北方,也已有十年之久沒在聖誕節下雪,因此感覺格外地浪漫,我們在白皚皚的森林深處走跳,途中遇見一段小河,流水潺潺岸邊依然結了厚厚的冰,Philip還挑戰Simba狗飛奔跳過小河,即使穿新鞋也完全沒在擔心會落水的。回去的路上爸媽與Caro三人合唱起聖誕民謠,我因為也在合唱團一年了,多少知道幾首歌曲,不僅有些感激合唱團帶領我認識了許多書上所學不到的當地文化。
下午則是瑞典人全家大小坐在客廳收看三點『唐老鴨』迪士尼特輯的時光,同時享用特別的聖誕飲料Glögg搭配剝皮杏仁、葡萄乾,一般會以Glögg專用的精緻小杯子喝,但我家沒有那麼多聖誕過節『道具』便用一般的茶杯承裝,Philip覺得每年看一模一樣的迪士尼特輯這個習俗很無聊,因此想很略過,最後還是在多數決下被抓來一起觀賞了。看完後我們便著手準備最重要的『平安夜晚餐』,內容與前年大致相同,有醃漬酸魚、馬鈴薯、香腸肉丸、麵包火腿等……我想再過不久後,他們家的聖誕餐桌上便會開始出現瑞典x台灣料理吧!畢竟他們也同意瑞典的聖誕桌冷盤料理真的不是十分地可口,還有很多進步空間哈哈。
接著是最後一個節目——拆禮物!每年他爸爸都很期待並堅持擔任司儀,負責從樹下拿取禮物一一唱名和朗讀禮物上的祝賀,今年大家都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,我看到他媽媽在禮物清單中說想要一台藍芽喇吧,我便上網找到了一台很棒價位合理的機台,購買當晚對方還親自送過來超幸運的!和他們三兄妹一起出資,一點心意便讓她媽媽大心,真是超級值得,我們還假裝沒人認領她的禮物,還有點失落的樣子。但拆禮物最暖心的事,莫過於男友爸媽在禮物上稱呼禮物來自『安妮的爸爸二號、媽媽二號』,甚至還有媽媽三號(他爸爸的女朋友),作為一個剛移民進他們家的孩子,即便我內心還有很多歸屬感的糾結,對於能像這樣被他人大方邀請作為新家人,大概是能發生在一位移民身上,最重要、最溫暖也最幸福的事——在異地擁有人生第二個家吧。多少寂寞、多少冰霜都會在這溫暖的聖誕樹下化作點滴的時光,滴滴落在人生的記憶盒子上,成就我這一個人、回憶、幸福度以及我的人格。
健身房只有在平安夜關門,因此25號就開門了,我們便全家一起去打沙灘排球,我們的會員卡可以邀請三次朋友免費入場,雖然爸媽在沙灘上為了接球摔的很兇,但竟然還能打到勢均力敵,這麼有活力真的是非常厲害,不愧是熱愛排球的家庭!之後各自去健身中心玩耍,有得去拼壁球、有得去拉筋或雜耍,然後各自回到我那溫暖的家。
27號早上他們收拾收拾、簡單吃個早餐後就駕車離開了,我當天開工是中午到晚上的班,算是剛剛好吧,可以暫時休息一下(說工作是休息有點好笑),暫時離開家人間的紛擾,當然在他們家有很多人、很多面向也很有趣,和我自己平靜祥和的家庭背景很不一樣,彼此之間會大聲爭執,下一秒又一如既往地開懷大笑,而他爸媽也接受孩子的幼稚耍賴,不會去嚴厲指責只會提醒(當然根據社會定義是一種寵壞孩子的方式),不論有多不符合他人期待,他們家的孩子就這樣繼續保有自己喜好的樣貌,並在將來為自己的性格負起責任。
一直以來我都在追求內心的平靜,我也經常反思自己是否終於獲得平靜了?
或許平靜來自知足感謝,我應該坐著好好想想這件事,明明現在的日子擁有非常多的時間,卻還是不夠用來知足,我若在台灣不知能不能達到平靜的境界,或許會像老姐那樣,在忙碌之間盡力找尋喘息的空間吧。
之後,Caro妹妹繼續住在我們這裡過新年,Philip堅持要我寫封信給之前認識不久的狗友(透過狗保姆網站認識的朋友,是一對瑞典義大利情侶,意外地與我們非常合得來),才剛寄出義大利朋友就直接撥了電話過來,邀請我們帶上Simba狗去他們家過新年,這真的是再完美不過的機會,因為新年煙火的關係,幾乎所有的狗都會受到極大的精神壓力無法獨自在家,因此若無法辦法帶著狗狗,我們便註定要在家開派對,而這對情侶有隻德國牧羊犬,非常喜歡我們家的Simba,能一起過節再合適不過了。
31號那日,瑞典女孩中午開車過來載我們過去,他們家坐落在森林中,是一棟很大的老房屋,屋內擺了許多地毯、傢俱、吊燈,窗邊則佈滿植栽與南洋風格的飾品和罕見的樂器,我們三人在裡頭轉來轉去,覺得好似在夢中徜徉在這充滿情調的老屋,之後我們先一起去森林裡散步,走了將近兩個小時,再回到他們家喝杯香氣四溢的現煮咖啡,坐在火爐邊暖暖身子,義大利男孩則趁我們休息時在屋外搭的大帳篷中生火,裡頭擺了滿滿的毛毯和沙發,加上火爐非常溫暖也非常有氣氛,隨著時間朋友們一個個到來,之後大家一起坐進帳篷,裡頭的小茶几上放了一整隻煙燻火腿和小刀,讓大家能隨意削下一片配現熱的紅酒與威士忌吃,火腿鹹甜鹹甜的油脂入口即化,搭配幾口熱酒下肚,伴著入口的白雪和雨點聲,那個時刻真的是人間一大享受。
在微醺地催使下,聽著一旁的人們說話聲我幾乎酣甜入睡,但我卻睡不著——也許是生理期、也許是空腹喝酒,我從森林裡散步回來後便開始飽受頭痛之苦,隨著時間流逝加劇,在大夥兒開始玩賓果遊戲時,我整個人已不支地躺臥在沙發上,請Philip代我對號碼,中間兩位女孩端上來的巧克力慕斯我也只吃了幾口便覺想吐,頭痛不斷地敲擊著我,在將近晚上十點時,我毫不猶豫地決定上樓間的客房休息,完全沒在在乎跨年倒數或忍痛狂歡的選項,我倒頭就不想再站起來,Philip體貼地陪著我,並向義大利人拿了頭痛藥,而那時我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,在Philip懷中疼得落下眼淚,意識十分清楚那眼淚不是什麼不甘心的淚水,僅僅是夾雜著痛苦與感謝的含糊淚水,在他的攙扶之下我免強從床邊坐起,顫抖地端起玻璃杯,望著裡頭冒著氣泡的藥錠猶豫,心裡十分擔心味道是不是很苦很難喝?那我一喝下去絕對會直接嘔出來……怎知味道還行,但僅喝下一口瞬間,我立即感覺到胃裡起了非常、非常強烈的化學反應,甚至可以感受到無數的氣泡在胃裡翻騰起,當下第一個念頭就是:這絕對是解酒藥的一種,我現在必須去吐出今天喝下的所有酒精。
過程省略,再次倒頭就睡,我依然十分虛弱,枕在溫暖的床上,聽著樓下不斷傳來歡呼與嘻笑聲——59、58、57……3、2、1、Happy New Year ! 「Happy New Year, my Anni」Philip在我耳邊輕聲低語,之後我用盡力氣,告訴Philip說讓他去玩,不用一直陪著我,我會好好地睡上一覺並再次充滿精神地迎接新的一年,他輕輕在我額頭上一吻後說很快就回來「雖然新年第一天你就悲慘地躺在床上,但這意味著睡醒之後,今年的每一天都會比今天更好!」,Philip留下這句話,便下樓去了。
過了不久我再次醒來,看了看手機螢幕顯示為一點半,樓下依然傳來此起彼落的人聲,看來派對還沒結束,神奇的是身體感覺已完全康復,頭痛與嘔吐感都已消散,我甚至考慮要不要起床下樓加入大家,但想了想其實像這樣躺在溫柔的床上休息也無仿,新年——它並不是一年中最特別的一天,沒有人得為錯過它而感到寂寞或失落,接納當下自我的狀況,儲備精神邁向明天才是最恰當的選擇,沒再多想便深深入睡,結束2017年最後的黑夜。
隔天醒來已近中午,我和Philip打理後下樓,幾位和我們同樣留下來過夜的朋友們都坐在沙發上閒談,我們和瑞典女孩趁她男友煎蛋與培根時帶狗兒們去散步,回程路上在屋外便能聞到香噴噴的早餐已準備好,幾人坐在餐桌邊聊著天,我已完全恢復精神,又重新回到多話與開心的輕鬆狀態,與昨夜每笑一次腦袋便劇痛一次天差地別,最後我們相約下次再見面,午後三點時瑞典女孩送我們回家,為這美好的新年派對劃下句點。
新年後又再過了幾天三人行的悠閒日子,我多數都在上班,因此特別珍惜上班前後彼此相處的時間,趁休假時我們一起去電影院看The Greatest Show Man,他們兄妹倆都是馬戲團成員,因此看這部電影在適合不過,而電影情節也不失期待地令人驚艷、回味無窮,回家後晚餐做了我少數喜歡的瑞典料理——平底鍋馬鈴薯煎餅(Raggmunk),在將近午夜時刻Caro的深夜火車終於啟程,開往我們這整個聖誕節計畫的最終站。
瞬間,屋內寂靜了下來,空無一人,Simba狗也被帶去了首都,空蕩蕩的家又回到了僅屬於我和Philip的兩人時光,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,讓我們為自己感到十分驕傲,因為彼此的努力,大家有了個美好聖誕年末,回想坐在餐桌與他家人閒聊時,我提到自己好奇,一個人是否能打從心底擁有兩個「家」的想法,「你能真心去愛妳現任男友的孩子嗎?」——我如此問他媽媽,我想說的是,每年像這樣坐在聖誕餐桌前的時光,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需要去看手機或傳訊息,因為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就坐在面前,無需去思念、擔心或關心其他任何人,現在此時此刻就是人生中最安心、最有歸屬感的時光——而我呢?我依然不時拿起手機與八千公里之外的我的家人保持聯繫,道聲聖誕快樂也好、新年快樂也好,難道——我這一輩子在每一年的聖誕節,都得像這樣,在與一邊家人的相處時光中,思念著另一邊的家人嗎?我當然很感謝他家人給我無私的愛,但這樣的想法偶爾會讓我感到不安,而Philip總告訴我,要想我擁有兩個家庭的關愛,不是雙面刃,是雙倍的幸福,更多的愛。而我知道的,幸福是取決於自己怎麼看待、怎麼定義,只要堅持著正向的信念,隨著時光流轉,我們都會成為一個越來越快樂的人,其實大部分的時候,人都知道答案是什麼,只是有時候,會希望重要的人能在一旁,輕輕地說聲我認同並支持你,讓自己能毫無顧忌地,繼續在這人生追逐無限的幸福。
2017年,
特別感謝在台灣的家人與我們一起努力,創造了一個好美好美的夏日回憶,謝謝爸爸的寬宏、媽媽的用心、姊姊的嘗試以及所有親友們的特別陪伴。
特別感謝在瑞典的家人,一如既往真誠地接納我這個新家人。特別感謝Caro妹妹為我們彼此做的努力,與我一起成為更好的人,成為彼此重要的朋友兼家人。
最後,特別感謝Philip,因為遇見你,我能不斷突破人生最幸褔的定義。